父亲有一枚铜质的勋章,黄灿灿、亮晶晶,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。对于这枚勋章,父亲视若珍宝,用一块红绸布包裹好,珍藏于箱柜的底层,一般不会示人。因为这枚勋章是父亲的至宝,也是他一生唯一获得的至高荣誉。
父亲是一名极普通而又平凡的人,1937年生于苏北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。当年,适逢战乱年代,外忧内患、生灵涂炭、民不聊生。我爷爷穷得是房无一间、地无一垄,长年靠给地主老财们打长工养活一家老小。父亲说,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,才深知什么叫“水深火热”。
1949年10月,12岁的父亲同全国四万万民众一起迎来了解放的新中国,他欢欣鼓舞、倍感幸福。从此,他才有机会走进学堂,接受启蒙教育。但贫穷依旧,爷爷虽日出而作、披星而归,但是贫脊的土地不是旱就是涝,土里刨食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,食不裹腹。衣食都无法保障,更何奢谈读书。父亲断断续续地读了不足三年,终因贫困而早早缀学。便开始帮助爷爷种地、拾荒,养活家人。
1960年,国家进入“二五”期间,提出了“以重工业为中心的工业建设……”等五项基本任务。徐州作为以煤炭资源为基础的重工业城市,也步入到社会主义建设的快车道。煤矿建设就需要大量的人力资源,煤矿到了我们睢宁县招工,父亲知情后,瞒着我爷爷和伯父,毅然决然地报了名。而后,他从睢宁来到了徐州,成为了一名矿工,从此,他和他的子女们便终生与煤结下了不解之缘。
到了徐州的权台煤矿,父亲被分在了食堂工作,成了一名“面案师傅”。在国家“三年困难”时期,父亲感到很幸福,因为,在食堂工作,至少可以吃饱饭。但是,这种幸福很短暂,随着姐姐和我的出生,父亲的收入维持家庭生活已是捉襟见肘,看到熬熬待哺的姐弟俩,他只好放弃优越的工作。为了生计,他向领导提出,要求到采掘一线工作。
1962年底,他如愿分到了采煤工区,走进了深遂的井巷、走进了炮声隆隆的“掌子面”,成了一名采煤工。这一选择,注就了终身,直到退休,他都没有离开采煤工作面。
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,建国仅十余年,百废待兴。生产力水平极其低下,生产工艺落后,采煤用的是摩擦支柱支护、炮采工艺。劳动强度大、安全系数低,根本就没有任何机械化,全靠的是人力。父亲曾亲眼目睹他的好多工友被冒顶、放炮事故夺去鲜活的生命。那时,父亲在掌子面攉煤、摘、打摩擦支柱,摸爬滚打一个班下来,他说,累得骨头都是酸痛的,且天天延点,每天工作都在十个小时以上。就是这样的艰苦条件,他也曾和他的搭档创过年创万棚的辉煌业绩。
累,并憧憬着、盼望着、快乐着。他用坚实的双肩承负着全家生活的重担,他盼望子女们能快快长大成人。时光已进入八十年代,改革开放的政策使煤矿迎来了发展的“春天”。国外引进的大型采煤机械设备,让父亲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。他操作着机械,看着滚滚的煤海翻腾着,内心充满了喜悦。
1983年,我参加了工作,也成为一名矿工,为父亲分担家的重担。1988年,我弟弟也走进了煤矿,成为一名矿工。1992年,父亲退休后,我妹妹顶替他,也成为了一名矿工。这是我们家第二代矿工。我们兄妹仨在煤矿通过不断学习,用知识改变了命运,在煤矿从事着技术和管理工作岗位。这是父亲引以为自豪和骄傲的事。
说起他的勋章,父亲说,其实里面并没有多少他的“功勋”内涵。那是1986年,当时的煤炭部为了褒奖长期从事煤矿工作的矿工,颁发的纪念勋章。勋章的背面和及拴勋章的绶带上均印有“授予从事煤矿工作20年工作者.纪念”的字样。勋章的质地和制作也是相当的精美。此后,国家再也没有对煤矿工人发放过类似的勋章,所以,父亲对他的勋章更是倍加珍惜。
其实,在子女的心中,父亲是有功勋的,父亲的功勋同全国580万矿工一样,他的功勋在煤海深处,他的汗水洒在了乌黑的原煤上、他的青春谱写在煤矿生产建设的蓝图上、他的事迹缩写在那一张张奖状的背后………
如今,我也从30余年的煤矿工作岗位内退下来,父亲郑重地将他珍藏30余年的勋章交付于我,让我当作“传家宝”传承下去。我知道这份厚重----因为这里边凝聚着父亲那一代矿工所有的汗水、付出、骄傲和自豪及人生的酸甜苦辣。
通风队 张四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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